張五常談新勞動法
這里我從不同的角度再看二○○八年一月一日推出的「新勞動合同法」,假設同學讀過上一篇。分點說,每點角度不同,都是前文沒有說過的。
(一)這幾年國內的貧苦人家的收入上升得快,是好現(xiàn)象。五年前蘇浙與廣東一帶的農工月薪約三百,今天約八百(不是天天有工作的日工今天約六十)。四年前,上海高檔次住宅的女傭月薪約八百,今天約一千五百。三年前一個裝修技工的日薪約五十,今天約九十。
上了年紀的香港朋友應該記得,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香港的低下勞力(尤其是女傭)的薪酬上升得非常快,但相比之下,香港昔日低收入的上升速度,只約今天國內的一半。那時的香港是弗里德曼認為難得一見的經濟奇跡,卻不及今天的中國。這就帶來幾個問題。從最重要的改善低收入的勞苦大眾看,今天的中國破了人類紀錄好幾條街,為什么北京偏偏要在這個時刻去左右這個發(fā)展呢?有誰夠膽站起來,說那新勞動法對改進低收入階層比今天的市場做得更好?市場的自由合約選擇既然大顯神通,干預不是很蠢嗎?該新法無疑是為協(xié)助低收入的人而設的,為什么高收入的也一視同仁地處理?
(二)去問這幾年收入上升了一倍的勞苦大眾:「生活怎樣呀?要政府幫助嗎?」他們會回應:「很苦呀!希望北京大人高抬貴手。」他們不是說謊話,而是訊息增加了。是的,只不過六七年前,無數(shù)的貧苦人家沒有進過需要穿上鞋子的食肆,結交不到幾個月入數(shù)千的朋友。今天收入上升了一倍,看到了新人新事,增加了知識。當他們見到收入比他們高得多的,不容易解釋,于是不平則鳴。他們關注的是收入的差距,可沒有想到,從收入百分比的相對升幅上看,貧富的差距正在收窄。他們不甘于耐心等待。不是說只要有耐心就可富裕起來,而是他們今天有機會,可以自己發(fā)奮圖強打上去。不管這些人的投訴,再幾年生活繼續(xù)好轉,他們就不投訴了。這是香港昔日的經驗。
是的,歷史重復過無數(shù)次。增加了一點知識但還是遠為不足的老百姓,往往認為政府的扶貧政策,或今天推出的新勞動法,會對他們的收入有助。可惜歷史無情,這類政策的一般效果,是扼殺了貧苦人家自力更生的機會。新勞動法的推出,我可以看到某些人會獲得掌聲,可以看到某些人會獲得甜頭,但看不到此法會幫助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老百姓。縱橫經濟研究大半生,這類推斷我從來不錯。
(三)也是這六、七年,我屢次提及的協(xié)助農民轉到工業(yè)去的接單廠家,毛利一般從百分之四十左右下降至百分之二十五左右。后者近于底線,再下降幾個百分點就要關門大吉了。那所謂毛利,是要支付廠房、機械、維修、管理、燈油火蠟等成本的。毛利百分之二十五還捱得住,是近于天才了。
為什么那毛利率這幾年急速下降呢?勞力工資上升是個原因;出口以美元結算,而人民幣兌美元上升了也是一個原因。為什么這些廠家不提升產品的價格呢?是越南與印度等地,他們的工資比中國低相當多,而今天國內廠家的競爭對手,早就不限于國內的了。北京如果不派人作實地調查,就要相信我:目今的接單工廠,工資出到盡,但聘請不到工人。新勞動法的推出,作幾年看,一定會增加這些廠家的成本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