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業困境下的溫州突圍樣本
溫州經濟被喻為全國民營經濟的風向標,同時也是當下最具活力的民間投資的晴雨表。8月中旬,溫州市出臺“金融八條”,力圖為中小企業“補血”。在此之前的7月13日,浙江省政府正式啟動了小額貸款公司試點。這是浙江首次以文件制度的方式承認民間貸款機構的合法地位。這些創新的融資舉措背后,是民營中小企業資金鏈吃緊的集體困境。
今年以來,從長三角到珠三角,傳統制造業步入艱難寒冬。7月初,中央高層先后到多個沿海省份考察,參觀的大多數都是勞動密集型企業。溫州市中小企業發展促進會會長周德文在接受中央電視臺采訪時透露的數字稱,溫州有近兩成企業處于停工或半停工狀態。企業資金緊張,民間各種拆借行為因此盛行。在此背景下,浙江率先在幾大城市推出小額信貸公司試點,被輿論評價為是很有希望將地下金融陽光化的嘗試。
昨日南都記者獲得最新信息,溫州已向浙江上報了部分小額信貸公司的試點名單,牽頭者多為大型制造企業。
打工更艱難了
廠里訂單下降,郭林林不得不離開,今年以來,他已經換了三家工廠。來自貴州的郭林林,正考慮要不要聽父母的話,早些回到故鄉
郭林林是“80后”,他每天穿著雪白的襯衣,到溫州勞務市場找工作,已經徘徊半個月。今年以來,這個青年已經換了三家工廠。最近的一份工,是在當地一家中型制鞋企業。最近兩個月,廠里訂單下降,郭林林不得不離開。
像郭林林一樣的外來務工者,在溫州絕非個例。7月的浙南,酷熱像一個巨大的蒸籠,把城市包裹的嚴嚴實實,這是傳統的招工淡季。但今年,酷熱無法阻斷求職心切的務工者。
王甌翔是溫州市勞動保障局職業介紹服務中心副書記,他的感覺更直觀,去年此時,從二樓往求職大廳探望,人頭歷歷可數,現在卻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王提供給本報的數據顯示,去年上半年,在該市勞務市場登記的求職人數比往年同期增加了一成,但用人單位提供的就業崗位卻少于往年。
溫州勞務市場的悄然變化,正在反襯著長三角宏觀經濟面的變化。
上月初,溫州龍頭鞋企康奈接待了國務院副總理李克強、全國政協副主席黃孟復和商務部部長陳德銘率領的三個調研團。康奈新聞發言人魏炎鑫參加了調研,他對國務院副總理李克強的一席話印象非常深刻,它們被完整記錄在筆記本上———“在我們這樣一個發展中國家,發展一批先進的勞動密集型企業,對解決就業、穩定大局,都有著直接的影響”。
這種影響并非空穴來風,據統計,中國經濟80%的就業需要依靠中小企業,而溫州的中小企業就容納了280多萬外來員工,郭林林正是其中一員。
“在城里打工更艱難了”,作為一個體力勞動者,郭林林會很自然地關心豬肉的性價比,他發現食堂豬肉分量比從前少,價錢還更貴。事實是,今年以來,郭林林的工資更高了,但并不能完全抵消生活成本的上升。
而人民幣的通貨膨脹也令他感到異常沮喪,原本打算一年存5000元,干幾年就可以積攢回家做小生意的本錢,但他現在必須再多干幾年。這些都打擊了他在大城市里打工的積極性。來自貴州六盤水的郭林林,正考慮要不要聽父母的話,早些回到縣城。因為他說,他的賬已經算不下去了。
苦苦支撐的虧損企業
葉劍波的中型眼鏡制造公司雇了200工人,今年以來,5%的利潤率慢慢蒸發。直到5月,利潤削減為負數,廠里六成工人被遣散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老板們,比如正在苦苦等待轉機的葉劍波,手里也有另一本艱難的賬。
在中國民營經濟最活躍的溫州,葉劍波經營著一家中型眼鏡制造公司,她的工廠雇了200工人,這家廠生產的眼鏡價位在幾元至幾十元之間,是溫州傳統制造業的代表。
他們也是微利的代表,除開人工、原料、管理成本,這個廠每年出口到巴基斯坦、印度、中東的眼鏡,可以為葉劍波帶來5%-7%的利潤。
在最近幾年,這個利潤率只是中國GDP的年均增速的一半,但它仍然能提供足夠的生存空間,支撐企業運轉。
然而今年以來,5%的利潤率慢慢蒸發。按美元結算的訂單,變得越來越少,越來越不值錢,客戶們委婉地告訴葉劍波,倉庫已經堆積了一大批眼鏡,短期內不會再有訂單。直到5月,葉劍波的利潤被削減為負數,這個昔日紅火的制造企業正式進入虧損期。
廠里六成工人被遣散,葉劍波一個月發給他們600元作生活費,期望維持和他們的聯系,以便隨時復工。她努力讓自己作為一個管理者的形象顯得有底氣,然而,她內心無法平靜,這個只保留了80工人、規模壓縮到一半的企業,一個月仍然要承受20萬的虧損。
葉劍波不得不改變自己的預期,她只希望工廠能生存下去,只要出廠價能抵平工人工資和原料成本,她就會欣然接受。但這樣的訂單也似風毛鱗角,前兩天剛接了一筆生意,她又算了一遍,發現一副眼鏡還要虧5毛錢。
她不知道自己的企業還能支持多久,所以只能等待秋天傳統旺季的到來,或許給整個眼鏡行業帶來好運氣。而現在,她能感覺到的只是同行接連倒閉的唇亡齒寒。
“兩成停工”背后
溫州迎來了一批又一批尊貴的客人。高規格、高密度的調研背后,是中國制造型企業面臨的集體寒冬
葉劍波面臨的困難是溫州民營經濟的縮影。作為民營經濟的風向標,最近幾個月,溫州的變化前所未有。
7月起,中央領導頻頻調研中國經濟的諸個發動機。溫州迎來了一批又一批尊貴的客人。溫州人從未見過如此多重量級人物如此密集地“空投”溫州,他們已經嗅到了空氣中不同尋常的味道。繼國務院和各部委相繼到溫州調研之后,7月28日,由財政部企業司司長劉麗娜和國務院研究室信息司副司長向東牽頭的調查組再赴溫州。
高規格、高密度的調研背后,是中國制造型企業面臨的集體寒冬。
“這是前所未有的困難時期”,溫州鞋革行業協會秘書長謝榕芳這樣解釋寒冬的意義———上半年溫州有將近10%的鞋企倒閉,下半年估計還有一批。她說,十年前火燒溫州鞋也很困難,但和現在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從打火機到皮鞋,從眼鏡到服裝,今年以來,從長三角到珠三角,傳統制造行業步入艱難寒冬,“企業倒閉潮”如潮水一般見諸媒體。今年3月底,溫州市中小企業發展促進會會長、市委研究室研究員周德文在接受中央電視臺采訪時透露了一個數字———溫州有近兩成企業處于停工或半停工狀態。
這個數字迅速在全國掀起軒然大波。作為中國民營經濟的代表,溫州的一舉一動都具有風向標的意義。
“兩成停工,這個數據是沒有問題的”,周德文向記者強調,“我并非唱衰溫州經濟,地方領導要敢于正視現實,才能未雨綢繆”。他本人已經向溫州市政府打了一個關于民營經濟發展狀況的正式報告。
周德文是溫州模式的代言人,作為本土經濟學者,他本人已融入溫州特有的熟人社會關系網絡,從2007年底,在和小企業接觸中,他察覺到溫州企業面臨的種種壓力。這一切令他憂心忡忡。
缺錢的滋味
臺州飛躍申請破產,義烏金烏集團董事長在欠下上億的民間借貸后不知所終;兩家大型民營企業的困境,立刻牽動浙江民間資本敏感的神經
7月以來,周德文幾乎參加了所有中央領導人在溫州的調研,他預計,宏觀趨緊的政策雖然可能有微調,但不可能根本改變,可以預見的是,下半年將是這些企業最難熬的日子。
但上半年的日子已經很難過了。那些從來沒缺過錢的企業,頭一次感覺到了缺錢的滋味。
臺州飛躍,中國縫紉機制造出口的龍頭企業,5月申請破產。6月,義烏金烏集團董事長在欠下上億的民間借貸后不知所終。
兩家大型民營企業的困境,立刻牽動浙江民間資本敏感的神經。據媒體報道,飛躍互保公司名單上有在臺州工業企業綜合實力排名分別列第一、第三位的錢江集團、星星集團。
飛躍假如破產,后果不堪設想,一家民營企業的老板問記者,飛躍和多少家企業互保,飛躍一倒,這些企業怎么辦?浙江民營經濟在互相抱團的模式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大型企業的興衰,往往關系著地區經濟的走向。
一個現象是,同為民營經濟發達的浙南,溫州并未像義烏、臺州一樣有大型企業的轟然倒閉。一個問題是,如果飛躍在溫州,情況會怎樣?
溫州的民間金融,歷史比臺州悠久,規模比臺州強大、發展更成熟,周德文說,這就是溫州沒有大型企業出問題的原因。
但誰也救不了飛躍,浙商銀行溫州分行行長王成良評價說,飛躍的問題,是市場的問題,不是資金的問題。產品沒市場了,停產等待時機是最理性的選擇。而不是虧本也要生產,這樣只能帶來更大的損失。
浙商銀行是專營小企業業務的銀行,有25%的信貸以每筆500萬以下的額度投放給小企業。王成良否認了銀行縮減小企業貸款額度的說法,他告訴記者,今年他們對小企業的貸款額度不僅沒有減少,還增加了2個億。
王成良解釋說,令民間感覺銀行借貸比往年困難的原因有兩個,其一是雖然全年投放額度高于去年,但今年投放的增速比往年慢,資金供應增量趕不上需求增量。其二是,以往受到利潤驅使,銀行總是盡可能把信貸額度在上半年用完。但按照央行的新規定,每年的信貸投放必須平均分配到四個季度,所以今年上半年投放少于去年同期。以溫州分行為例,今年一、二季度的額度已經全部用完,三季度有4.5個億,估計很快也會用完。
在這樣的背景下,王成良說,如果中小企業處于庫存增加、銷售不暢的狀況,銀行不可能貸款給它,因為風險很大。
而有的企業已經未雨綢繆,主動回避風險。
浙商銀行有一個貸款千萬的客戶,是溫州一家較知名的制鞋企業,已經變賣了原材料,清空廠房,償還了銀行債務,準備等待環境轉暖。這是一個理性然而嚴峻的縮影,更多的企業在勉強支撐,希望油價下跌原料價格下跌,希望國家改變出口退稅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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