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三角鞋企:暴風眼中的守望與逃離
中國制造選擇了在2007年與2008年之間加快產業升級,但陡變的經濟形勢卷起讓人猝不及防的風暴,而處于暴風眼中的珠三角企業,處于怎樣一種狀態?
對于多數封閉的企業家而言,傳統的生產經營思想可能需要一次徹底的改變。中國正在改變的成本及貨幣架構驅使那些對匯率、國際市場不聞不問的CEO們重新思考在國內經營的戰略,并開始思考如何將中國融入全球戰略諸如此類的命題。毫無疑問,中國漸漸成為主要的產品創新與商業模式創新的孕育基地。
“世界工廠”中國于全球化發展過程中的角色可能正在逐步改變。但是在價值鏈條上移的過程中,中國企業承受的除了工資成本上升與人民幣升值等因素對于創造利潤造成的壓力外,還需要承擔未能實現運營優化帶來的苦果。
人民幣價格優勢在削減
人民幣匯率被低估,給中國出口商帶來的“不公平的價格優勢”正在被急劇削減。隨著中國的勞動力與原材料成本日益攀升,越來越多的出口企業正在避免使用美元或是想方設法抵消美元不斷貶值的影響。對于大多數企業來說,此前極少被提及的匯率的問題開始被重視。香港駐粵經濟貿易辦事處主任梁百忍則預言:未來兩年,珠三角8萬加工貿易型港企都將面臨生死攸關的抉擇。他呼吁港企要盡快轉型升級或者遷移,越早行動越好。
有相當多的加工貿易型企業無法抵御匯率所帶來的利潤侵蝕。“陶瓷之都”佛山最高峰期曾達到過10000多條陶瓷生產線,經過外遷和關閉剩下不到1000條,今年還將再強制性關閉上百條生產線。穿過一片香蕉林,一些擁擠不堪的火柴盒房子聚集在田角上,一道白線劃過這些方方正正的盒子,那是將村落與市鎮連接起來的公路。這些公路在某種程度上就像一條長長的鏈軌,35歲的張小勁則是這條鏈軌上并不那么引人注目的一環。張依靠為附近的制鞋廠做復雜的塑料模具生活,他明顯感覺到東莞制造業的不景氣。
他是個身高體壯、留著寸頭的小伙子,把自己裹在黑夾克里。他手下10個工人6點鐘就從床上爬起來,將裝在木箱盒子里的各式各樣的模具樣品裝載到卡車上。“明天早上10點半發車”, 張昨天斬釘截鐵地說。但是位于長安鎮的采購商在8點鐘打來的一個電話則讓張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對方要求維持以往的價格,而且希望能夠將貨款推遲一個月。張則要求提價30%,現款。他在那里發呆,不斷打哈欠,所有人臉上都流露著睡眠不足的疲倦。“肯定不行,生意沒法做了”,他的語氣無奈卻強硬。當他發現辯解無用時,就退身屋內,一個人站在房頂上望著長安鎮吸煙,房頂上是淘洗上來的碎鋼屑,在鋼屑旁邊矗立著一整塊鋁板,上面用紅色油漆寫著模具加工以及張的手機號碼。
由于美國次貸危機影響,美國消費購買力下降,對檔次較高的鞋類產品需求量明顯下降,東莞制鞋業首當其沖。倒閉潮當中,震撼的標志性事件莫過于臺資企業常登鞋廠的倒閉。擁有近4000名員工的臺資常登鞋業有限公司宣布停止經營,隨后為員工支付了4000多萬元人民幣的經濟補償金,此事在當地同業間引起軒然大波,更引發其他業者倒閉的后續效應。東莞制鞋、家具等傳統企業大量撤出,數百家鞋廠倒閉。倒閉企業的客戶開始將訂單轉至溫州鞋企,由于環境不樂觀,部分溫州鞋類企業出于企業生存的需要,也不得不接受以前不愿接受的一些價位較低、利潤空間很少的美國客戶訂單,出于對人民幣升值的擔憂,一部分企業將交貨期未到的訂單提前交貨。
“原料上漲得太厲害了。”張說類似的境況讓他想起2003年,那一年金屬價格一路高歌猛進,因為無法消化巨大的原料上漲步伐,他不得不轉產歇業一年。而今年來勢則更為兇猛——企業資金周轉的壓力大大增加。以目前的金屬價格,過去只需30萬元資金就可周轉的單子,現在需要50多萬元。由于缺少資金,張只能減少庫存,采取“小批多次”的進貨方式,但較低的庫存經常無法保證企業穩定生產,運輸費也“超支”,他還要養活工人。他剛剛為自己的產品小幅度漲價10%,銷售量就比上月減少了一半。當地已有不少模具加工企業頂不住,紛紛減產甚至停產。張不為所動,他說服在家看護著三個孩子的妻子,決定將所有的現金悉數押上。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是,當數千家競爭者生產同樣的產品,你如何樹立自己的競爭力,答案往往直接而無奈——足夠低的價格。“價格上的絞殺形同割肉,但深陷其中,我無能為力。”張小勁說。
“世界工廠”的體制性弱點
張在東莞生活了10年,親眼目睹了這里如何成為世界工廠。盡管體制性弱點在東莞的商業模式中愈發明顯,但是多數人對此視而不見——他們已經在類似的經濟模式的壓力下生活了20多年。是否需要創新產品和提升品牌;是否需要更好的創意和更合理的組織管理水平,幾乎被忽視了。即使停工,張也時常開車去長安鎮逛逛,躲在林立的本土廣告牌后面,一樓依舊是喧囂得讓人眼花繚亂的各類外貿銷售公司。你只需要走上幾個店鋪,然后招聘幾個熟練的技術工人,在一個小時之內就可以在扎堆的元件中挑選好所有的零配件,然后在自己的院子里組裝。
張每天都在工廠待很長時間,跟手下的工人們一樣賣力干活。他住在樓上,樓下是從一個破產者手中買來的二手車床,工人們就住在與車床一墻之隔的房間內。他已經在這個行業積累了很多年,客戶在長安鎮遍布。鎮子上有超過3000個類似的競爭者,他們將成本壓榨到極致,靠著關系、質量和信用,生產同樣的東西,用近乎透明的價格和技術來生產。銅和基于石油的塑料制品等主要原材料的價格則呈指數級上漲。新勞動法實施后,人工費用加上原材料上漲,僅僅這兩項企業就需要多增加80%的生產成本,而品牌卻毫無溢價能力,一些工廠只能關門大吉。
世界工廠的中樞——東莞企業數大概有3萬左右,臺資、港資合起來大概占東莞企業的一半,臺資大概8000家左右。一位已經在外地設廠的臺商告訴記者,最近大概有兩成左右的東莞臺資企業從東莞消失。在經歷一連串大幅匯率升值之后,中國不斷上升的成本可能意味著,這個世界工廠將很快成為一個主要的通脹輸出地。在持續的出口產品價格下降之后,中國價格作為無可比擬的基準采購價格,于2005年末開始上升。盡管同比漲幅一直較為溫和,但最近漲價的呼聲卻較以往更加迫切。香港工業總會一份針對珠三角港商的調查顯示,珠三角目前約8萬家港企中,有37.3%的企業正計劃將全部或部分生產能力搬離珠三角,更有超過63%的企業計劃遷出廣東。
消失的形式有很多種,有的是突然離開,有的是到越南設廠,有的是轉向內地,留在東莞當地的企業則力圖轉型:做品牌,轉向內銷。但這需要強大實力和時間做支撐,一些規模小,過去靠低廉勞力成本打拼的中小臺資企業多半熬不過這個嚴冬。間或出現的卷款而逃的事件一直綿延不絕。“中國向世界出口通縮的時代即將結束。”駐香港的摩根大通中國證券部主席李晶在去年表示:“制造商正提高其平均售價,他們相信自己能夠轉嫁任何未來的(成本)上漲。過去5年,許多制造商的利潤率被嚴重擠壓,但由于行業整合、環保和安全記錄不佳的小廠商的關停以及自然損耗,定價權已回到眾多行業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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